我本科学英语，目前学法律，是传说中的“复合性人才”（我不知道自己目前复合得是否成功）。近日来有多为位英语专业的学生经由朋友介绍而向我咨询转行学习法律的有关问题。由此我想到有必要说几句。

　　显然，我不能武断的说目前很多法律人都是从学英语转行过来的，但近年来确实有很多学英语的人“半路出家”改行学法律了。当然，这也不是新鲜事，实际上相当一部分国际法专业的学者都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而且，自从十年前开展法律硕士教育以来，越来越多英语专业的学生已经走上这条路，或者打算走这条路。在此，我不仅仅是指从英语专业转向法律硕士，还包括从英语专业转为法学硕士。我属于后者；我目前硕士阶段的同学中有三分之一属于这种情形。

　　英语专业的同学为什么要转行学法律？除了少数同学通过辅修、读双学位等方式获得法学学位之外，多数想要转行学法律的英语专业同学都是通过考研这条道路进入法学的殿堂。由于他们已经决定要考研，因此再追问他们为什么考研对于在此讨论的主题就没有多大意义。因此，我不以“为什么考研”作为探讨的起点。

　　作为起点，要回答的问题是：为什么要转行？或者，为什么不继续考研学英语？

　　我就此问过那几位向我咨询的人，他们的回答基本上是认为英语“没有意思”，“不喜欢英语”云云，也有一位认为英语仅仅是一门工具，没有深入研究的必要。其实，我也大体上持这种看法：除非是为了教书育人或者学术兴趣，确实不必穷经皓首研究英语（甚至任何一种语言）。比如筷子、刀叉仅仅是餐具而已，吃饭的人没有必要去研究它们的历史、构成、规则等等。一种语言固然代表着一种文化，一种思维，似乎有必要研究之。但餐具虽然有其历史，餐具（与之类似的还有茶具）固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文化，但研究餐具、茶具恐怕不必成为用餐者、饮茶者必须从事的专业，除非是专门的餐饮师或茶道专家。类似的，本科以英语为专业的人，即使打算继续读硕士学位，除非可能以英语教师作为职业，也并非一定要从一而终，也可以“半路出家”转为学习其他专业。至于英语是否真的“没有意思”，以及学习者是否应该“不喜欢英语”，这是非常主观化、见仁见智的问题；对这种问题的或是或非的回答，都可以理解，也值得尊重。

　　然后的问题才是为什么偏偏要转入学法律，而不是其他专业？其回答有几种可能：

　　1. 决心一定要从英语换为另外一个专业，但就准入方式（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而言，转为法律专业相对最简单，所以转行学法律。

　　毕竟，有一个专门面向本科非法律专业的同学（非法本）的法律硕士专业学位。其他专业似乎没有类似的学位项目。而且，考法律专业不必考数学：对于绝对以文科生、女生为主体的英语专业同学而言，高等数学几乎是残酷的考研杀手。我当然不是以为基于傲慢和偏见而认为女生不擅长数学，但对于几乎没有接受高等数学教育训练的文科生来说，要在考研时闯过数学关恐怕只是MISSION IMPOSSIBLE.这也很正常：据说美国的法律专业学生数学也普遍不强，否则他们就读经济类专业了。再者，英语专业学生参加考法硕，不必花太多精力复习英语。与其它非法本的考生相比，这也的确是一种巨大的优势。

　　2. 认为法律行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再辅之以英语更是前途无量，所以转行学法律。

　　这是一种现实导向的考虑。英语专业的同学们，似乎受影视作品中有关英美法律文化片段以及其他类似信息的影响，进而认为律师社会地位高、收入高、智商高（看着他们在荧幕上的法庭里慷慨陈词），所以想转行进入这一职业群体。我不得不遗憾的指出，那是英美律师的形象。这种“三高”的律师形象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并不存在于中国。中国的现实是，律师社会地位并不高。虽然不少普通民众听闻律师可能会肃然起敬，但律师的社会地位更多体现在他们在政府、法院、检察院面前的位置。然而正是在这一点上，中国律师并没有得到基本的、普遍的尊重。前不久不是风传北京律师在天津法院被殴打吗？大多数律师收入也并不高，这一问题在将其付出与所得相比较时尤其突出。中国律师也通常也不能在法庭上意气风发、慷慨陈词。我参加过一个大城市的律师业务培训的活动，那时我第一次见到如此众多的律师。那时候，我在他们脸上看到的不是意气风发，而是满脸疲惫。我相信法律职业，尤其是律师业，很有前途，也是异常艰辛。

　　至于英语对于法律职业的意义到底有多大？我难以估计。不少人都是以今后从事涉外法律事务为起点对于此问题作出预想。但是，涉外法律事务的市场有多大？对此也难以估计，但其与纯国内法律业务相比肯定少得多。实际从事涉外法律事务的机会是否与自己有缘，也取决于自己的在英语以及在法律方面的竞争力。就英语而言，本科时代所学习的普通英语与法律英语差别颇大，读懂法律英语与直接运用法律英语处理业务之间也有相当大的距离。在1999年高校大规模扩招、高等教育质量已经下滑的情况下，一部分英语专业硕士的英语水准已经令人不敢恭维，何况半路出家换专业学法律者？他们本来英语水平如何？在学习法律期间英语水平又如何？同样，一部分由法本而升为法学硕士者法律知识和法律分析能力如何？通过法硕联考之后法律学习效果如何？通过司法考试之后又如何？法律硕士的法律知识和法律思维能力又如何？对于这些问题的不同回答将昭示着先前以英语为专业的法硕们在英语和法律方面竞争力的强弱，从而决定了他们从事涉外法律业务的可能性，进而影响着他们的职业前景以及日后回首法硕之路时的感悟。诚然，任何人对上述问题的回答都是基于不完全的经验或者推论，因而没有完全的说服力。但这无疑是每一个徘徊在英语与法律交叉路口的人、每一个意欲备考法说联考的英语专业学生必须考虑的问题。否则，现实导向的考虑会被最终的现实所击垮。

　　法律职业道路充满荆棘和艰辛。不仅仅是对从英语转行学法律的人如此，对从其他专业转行学法律的人也是如此，甚至对法本们也是如此。和医生一样，法律职业者的价值与年龄成正比。年轻的时候付出多，收获少，这是一项煎熬的事业。而且，借用一位老律师的话：这条路远远不如十年之前好走，十年之后可能会更加难走。因此，心思浮躁者、急于求成者、对艰辛没有充分心理准备者、起步太晚者，走上这条路之后，肯定会感到失望。英语专业学生女孩子居多，可能不得不考虑婚姻、家庭等问题，而且法律职业依然是一个男性主导的行业，女性的打拚在这里可能会倍加辛苦。

　　3. 觉得自己对法律有兴趣，所以转行学法律。这种原因就像“偶对英语没兴趣”一样难以评说。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说对英语没有兴趣比说对法律有兴趣要更加可靠。考虑从英语转行学法律的人，一般都从中学甚至小学直到大学快毕业都一直在接触英语学习英语。因为学习者比较了解英语，所以对英语兴趣之深浅是基本上可以确定的。但是，与之相比，在决定转行学法律时，他们对法律以及法学并不那么了解。在这种情况下认为自己对法律有兴趣，这种兴趣似乎不那么可靠，可能是一个不确定的陈述，而且陈述者本人通常并未意识到这种不确定性。于是乎，尽管他们在短期内通过了法硕联考，但经年累月之后，甚至很快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对法律并没有多大兴趣！想要转行学法律的朋友们不妨再问一问自己：我在多大程度上对法律有兴趣？我的兴趣会持续多久？

　　简而言之，我不简单赞成或者反对英语专业同学转行学习法律，只是提醒大家不妨就此问题三思而后行。务实而言，对法律职业的前景要作更加细致的预期。务虚而言，所谓对法律的兴趣有必要得到再确认。

　　若要问及我个人的态度，对于职业前景，我在转行之前对此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关于专业兴趣，我高中时代就想学法律，本科毕业时也向接着读研学法律，但由于经济条件限制而失去了两次机会。在工作三年之后，我才得到“半路出家”的机会。很难用乐观或者悲观简单概括我的心态，但既已出家，断然不会走上回家的路；虽在路上，也不知道新家在哪里。不过，我十多年来本已无家可归，也就习惯于此了。

　　最后，祝所有半路出家学法律的人好运，祝所有法律人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