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墨之争,还在礼乐之争。儒家重礼乐,墨家却反对礼乐。儒家重厚葬,认为厚葬才能表达出礼,所谓“慎终追远”。墨家提倡节俭,反对厚葬,此一点恰与儒家对立,更符合了下层人民的愿望。
因为思想的不同,儒墨两家所提倡的社会也大有不同。
孔子认为,应当复礼,回到西周时候的社会;墨家认为,崇尚兼爱,应该回到氏族时代。
但是到了道家,又有不同。道家主张清净无为,回到小国寡民的原始社会更为妥帖。
道家的代表人物乃是老子和庄子。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就是老子的“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对于儒家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欲拯救社会于狂澜中,道家是嗤之以鼻的。道家认为,社会所以会坏,正是因为儒家大讲特讲的仁、义、礼、智,正是人为的产物。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即以无为而长存,那么人类也应采取无为的法则,方可以长存。
然而老子的无为和庄子的无为实则不同。
老子假无为,庄子真无为。
老子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无为而无不为”。“无为”的目的并不是真得为了“无为”,而是为了无所不为。庄子的无为才是真的无为,《庄子》开篇即云《逍遥游》,又有《齐物论》。在庄子看来,是非、生死、可与不可,其性质、差异都是相对的。以“道”观之,它们的性质、差异、矛盾关系都是不断变幻的,都是处在循环无尽的运动之中,“道通为一”,故庄子得出万物齐一的结论。“从道的观点看事物的人,好像是站在圆心上,他理解的圆周运动着的一切,但是,他自己则不参加这些运动。”
老庄二人虽都强调人的价值,但却有所不同。老子说:“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矣。”老子虽强调了人之大,但是出于纯粹理性之说。真正从人的本性的意义上突出个体的地位、个体的尊严、个体的价值的,却是庄子。
春秋战国时代,物质文明迅速发展的同时也带来精神上的丑恶。面对这样的现状,道家强调从人的个体自身价值入手,呼唤人性的回归。老子向往回到“小国寡民”的社会,庄子则更为彻底,要回到“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的母系氏族时代。
庄子反对“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黑暗现实,同时又反对儒家为改变这一切而强加给人们的“仁义礼智”的精神枷锁。因此庄子虽然包含着对人类的同情,却又不愿为官。这点与他差不多同时代的孟子相比,大不一样。
孟子是孔门高足;庄子乃道家真人。
孟子的道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庄子的道是大道不行,何不归隐?
楚威王曾经想用重金邀请庄子来楚国做丞相,却被庄子拒绝了,庄子说:“千金,确是厚礼;卿相,确是尊贵的高位。您难道没见过祭祀天地用的牛吗?喂养它好几年,给它披上带有花纹的绸缎,把它牵进太庙去当祭品,在这个时候,它即使想做一头孤独的小豬,也不可能办得到。您赶快离去,不要玷污了我。我宁愿在小水沟里身心愉快地游戏,也不愿被国君所束缚。我终身不做官,让自己的心志愉快。”
庄子似乎是在自命清高,其实他的心中却有莫大的悲哀,他把这个时代看得通通透透,再多的挣扎,不过是百姓受苦。于是选择放纵,选择逃离,选择自我放逐。
庄子说: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也。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句话看似不同,却又明显让人感受到了相似。庄子是社会之于个人,孟子是个人之于社会。
庄子是自由主义的,孟子是集体主义的。
然而战国时代,是个有强权无公理的时代。韩非也说,上古争于道德,中世争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庄子所目睹都是战乱和纷争,即使有心报国,也无力回天。于是他选择了退出,冷眼旁观,用看似漠视的态度对待芸芸众生。
庄子不是没有孔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只是他将那个时代看得太通透了,通透到心痛,到绝望,到哀莫大于心死。所以他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而孟子也将这个社会看得很通透,很绝望。只是个性不同,庄子来得潇洒,孟子来得执拗。孟子仿佛就义赴难的死士,宁肯一死,也绝不向现实屈服,他要在激荡的历史大潮中,尽情挥洒最后的光辉。
这既是孟子和庄子的区别,也是儒家和道家的区别。
然而,不论是道家,还是儒家,抑或墨家,他们的学说都解救不了当时的社会。最终将分裂之中国引入一统的,乃是法家。
儒墨道三家皆主张复古,法家却以为当求新。儒墨道将“民道弊”归结为道德沦丧,法家虽然也承认古人的淳朴道德,却认为那是由于当时的物质条件使然。韩非说:“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劳力而供养薄,故民争。”(韩非:《韩非子》)儒家崇尚文王、周公;墨家崇尚更早的大禹;道家则崇尚比大禹还要早的伏羲、神农。法家对此很是不屑,法家先驱商鞅说:“圣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则后于时,修今则塞于世。”韩非更是做“守株待兔”之寓言,以嘲笑那些泥古不化者。
所谓“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古今情势不同,自当因势而变法。正因为如此,法家的学说与儒墨道三家都不一样。儒墨道三家的学说与其说是政治学,倒不如说是哲学。而法家的学说切中时弊,不但有学说,更有实践。将政治理想与社会实践合二而一,成就法家之霸业。
法家曰法,曰术,曰势。
“法”的思想首倡于商鞅。商鞅主张政治要“一任于法”,统一的法令“为治之本也”。他在秦国的变法取得了大成。但韩非子认为商鞅只讲“法”而不讲“术”,虽然民富国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矣”,商鞅自己最后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术”的思想,源于申不害。申不害主张君主要“藏权术于心中,玩臣下于股掌”。韩非子认为他只讲权术,不知立法,“不一其宪令,则奸多”。
“势”的思想,始于慎到。他认为“贤不足以服不肖,而势位足以屈贤”。韩非则认为慎到的所谓“势”乃是自然之势,还不能保证天下之治,必须代之以“人为之势”,即用善恶赏罚的手段来抱法处势,才能一匡天下。
韩非综合了“法”、“术”、“势”思想之大成,构成了诸子百家中最切实有效的政治学说。韩非说:“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乱,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也,皆帝王之具也。”
法家为求实践学说,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春秋战国,以学说而身死者,唯有法家。前有商鞅,后有韩非。商鞅死于法,韩非死于术。这是法家的悲哀和无奈。
除儒墨道法四家之外,还有阴阳家、兵家、农家、名家、小说家等诸派思想盛行于世。
虽诸子百家争鸣,思想多有不同,但是均本着和而不同的精神共同存在。虽彼此批评,相互辩论,亦承认其思想或辩辞有可取之处。
就总的哲学观来说,各家都不约而同的信奉“道一元论”。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庄子说:“道通为一。”管子说:“道在天地之间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韩非说:“道无双,故曰一。”《易传》说:“一阴一阳谓之道。”
从学术渊源上看,诸子学说,则源于六经。事实上,诸子百家虽然思想各有异处,但是亦多相通。而就其用心来说,皆为救助当时之世。
及至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一书,糅合了儒家、墨家、道家、法家、纵横家、兵家、阴阳家等百家思想,成就一部杂家之作。这对我们看待诸子百家思想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启示。诸家思想各有长短,我们对待各家思想,自应取长补短,结合当代之现实,使之百家思想发扬光大。 |